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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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泽楷有一个室友。

准确来说他有三个室友，他们这个合租房隔出了四个单间，每间都住着一个哥们，大家共用厨房厕所，按理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这几个人的作息时间几乎完全错开，以至于周泽楷在这儿住了好几星期了，别说人了，愣是连跟人毛都没看见。如果不是每次在走廊都能听见旁边隔音不好的门里传来各种声音，周泽楷几乎要认为自己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当然，你若是要问他为什么不跟舍友们打个招呼，那可就太为难他了。像他这样的人，平时在单位上班必要的交流都惜字如金，跟遑论主动去跟人说话。

当然见不到室友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周泽楷老是加班。

周泽楷是个程序员，就是大概工作个几年就有很大几率秃顶的那种，熬夜加班是常事，就连同公司的妹子们都忍不住扼腕叹息，觉得他生了这么一张俊脸，将来却很有可能逃不过脱发的命运。

所以周泽楷见到他室友的契机，便是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

他难得睡了一个懒觉，正处在刚起床的迷蒙期，迷迷瞪瞪地脸拎着毛巾端着水杯举着牙刷去洗漱，厕所对面的那件屋门突然就开了，紧接着一头金毛就栽进了他的怀里。

周泽楷手一抖，“啪嚓”一声，手里的玻璃杯就掉到了地上。

怀里的金毛也顿了一下，看看周泽楷又看看地上碎着的一摊，朝周泽楷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我尿急你等我一下我先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然后出来帮你收拾真的十分对不起一会儿见！”

说完他风一样地越过周泽楷窜进了厕所，周泽楷还维持在一个迷茫地状态，就听到与洗漱间一墙之隔的门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和室友打招呼的方式……

也太糟糕了。

 

2

黄少天果然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解决完自己的问题便回到自己房间拎出了扫帚簸箕和垃圾桶，帮忙打扫一地的玻璃渣。只是这打扫的时候，他嘴巴根本就没停过：“刚才真的对不起了啊，我真不是故意的，确实是有点急。你这杯子碎了还有备用的吗，如果没有你要是不嫌弃就先用我的好了，我一会人回屋去网上看看，再赔你个新的。”

“嗯，没事。不用……”周泽楷试图回应他一下，但是黄少天并没有给他完整说出来的机会。

“啊说到这个，你是叫周泽楷没错吧，你之前买的快递都是我帮你收的，放你门口你应该都看见了吧？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是不是很忙？我几乎每天都在屋里呆着居然都没怎么见过你，不过今天见到了，你还长得挺帅的。”

“收到了，谢谢，”周泽楷点点头，“程序员。”

“你居然是程序员啊，真看不出来，”黄少天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我以为长相有你这个水准的，都会去做平面模特呢。不过想想也是，做平面模特的也不会在这么个科技园旁边租房子。”

“嗯。”黄少天一番话说得周泽楷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

只见黄少天把扫好的玻璃渣倒到垃圾桶里，将垃圾袋系好递给他，说到：“虽然你还没洗脸，不过这个还得你去倒一下，我回屋给你找个杯子出来洗洗，你先凑合用着啊。”

说完黄少天就又进了屋，周泽楷左右看了看，只得将毛巾和牙刷都先放在水池边上，然后拎着垃圾袋出门丢垃圾。

刚才是不是应该帮忙扫一下……

不过，每天的快递居然是他帮忙收的。

看不出来，长得挺可爱的，写字那么龙飞凤舞。

等等……

可爱？

周泽楷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没睡醒才会冒出这种想法，没成想突然一脚踩空，一下跨了好几级台阶，把脚给扭了。

 

3

看着脚踝肿着个大包一脸委屈巴巴的周泽楷，黄少天难得一见的沉默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你是不是挺倒霉的。”

“……”

周泽楷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来这儿这么久了，这真的是第一次踩空楼梯。他刚才一瘸一拐地爬上楼，正在洗杯子的黄少天回头看到他，惊得差点又制造一具新的杯子尸体，还好黄少天慌忙接住了。

没办法，黄少天只得陪着这个人洗漱完，又将人扶回房间。可是两人都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天，还是黄少天先开口了:“我……直播的时间要到了。”

“嗯？”周泽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啥。

“哎，算了算了，”黄少天摇摇头，“我去给你买喷雾，你坐好别动啊，躺着也行。”

周泽楷这星期六临近中午的时候崴了脚，黄少天忙前忙后，又是帮他买药上药，又是帮他定外卖，之后还摸出了一张懒人桌帮周泽楷架在床上又帮他接好笔记本，嘱咐了好几遍才去安抚因为他迟到而有些难过的小粉丝们，晚饭的时候也没忘了带上周泽楷一起。

到了晚上，黄少天又提前关了直播间，毕竟还有个伤患等着他去照顾。

“因为你我可鸽了她们一个小时啊，你可不知道我的万千迷妹都等得急死了，现在又提前下了，我今天真的亏大了你知不知道。”黄少天一边絮叨一边扶着周泽楷去洗漱，“不过说真的，现在这些小姑娘，要是给她们知道我这次迟到早退是在给你这么个大帅哥端茶送水，指不定想些什么呢。诶我说，要不是你是个程序员，天天这么忙，我倒是想拉你到我的直播间做客来着。你长得这么好肯定很吸粉，不过前提是你得愿意。对了，你会打游戏么？”

“会一些。”他说了一大堆，周泽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就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黄少天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说到：“那以后你有空就跟我联机呗，有兴趣吗？”

周泽楷看了黄少天一眼，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擅长拒绝别人，就点头应道：“好。”

等黄少天走了，周泽楷看着放在角落里的那个快递盒子若有所思。

 

4

第二天，黄少天醒过来准备去问候一下隔壁的病号的时候，就见这个高出他一截的家伙正半掂着一直脚在那儿刷牙，颇有点金鸡独立的意味。黄少天连忙上前站到他的伤腿那侧，让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撑着，把自己当个只能拐棍。

等到他把周泽楷安稳送进屋，撩起对方的睡裤一看，脚踝肿的比昨天更凶了。

“我……”周泽楷想解释些什么，那边黄少天就开了口，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得他说不出话来。

“我昨天不是说了，你要是想上厕所到处走动什么的就喊我，我能听见。另外两个房间的家伙一到周末就出去浪了，这儿除了我能帮得上你就没别人了。结果昨天我就没听见你喊我一声，哦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我叫黄少天，你现在可记住了啊。可就算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你喊声‘喂’也可以啊。刚才你还一个人去刷牙，你看看你这脚踝，昨天还是个核桃，今天跟茄子都有的一拼了。”

周泽楷低头看看自己被说成是“茄子”的脚踝，不知怎么地“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黄少天简直要气炸了。

只见周泽楷仰起他那张万分好看的脸，睁着双看着有几分无辜的眼睛看向黄少天。

“你忙，不好打扰你。”他说。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黄少天不知怎么突然就感觉自己一点都不生气了，脸颊还开始一阵阵发烫，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周泽楷说：“你等一下，我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带你去医院，实在不行明天你就请个假，工作什么的总没有身体重要，明白了？”

“嗯。”周泽楷听话地点点头。

得到了他的回答后，黄少天逃也似地奔回了自己的房间，“啪”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该死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重度颜控？心跳成这样还能不能好了？

黄少天心里想着这些，却完全忘记了这个让他脸红心跳的对象的性别。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要完。

 

5

黄少天，男，25岁，游戏主播，擅长各种网络竞技类游戏和高操作要求的单机游戏，不擅长解谜类的游戏，对恐怖游戏有及其强烈的抵触情绪，此外，攻略角色老是走向BE。

周泽楷不过是请了个几天的病假，便把这人的资料摸得七七八八了。倒不是他问得多，都是黄少天自己说着说着话便透露出来了。

自星期天周泽楷的脚伤越发严重，去医院检查之后，黄少天就以“不管怎么说事情是因我而起”的理由强制性地负责起了周泽楷的饮食起居并勒令他不许擅自移动。周泽楷心里觉得自己没伤那么严重，但架不住黄少天一通嘴炮地狂轰滥炸，索性也就应了。

后来，黄少天觉得周泽楷每次要做个什么还得用QQ呼唤自己，自己还不一定能看得到，实在是太麻烦了。索性每天一起床就驻扎到了周泽楷的房间，等周泽楷打算睡了再走。

周泽楷这请了假也没完全闲下来，黄少天在他床尾那边直播，他就在摄像头扫不到的地方架着懒人桌开着笔记本处理工作上的事儿，一点也不受影响。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也听听黄少天的直播，甚至有时候挪到比较近的地方去看一看。

黄少天最近关直播间都比之前提前了不少，关了直播间他就拉着周泽楷聊天。基本还是他说，周泽楷听着。周泽楷在心里惊讶这个人做了几个小时直播之后还能跟自己滔滔不绝，但是却也习惯了这个声音。

他确实不擅交际。很多人会因为他的长相接近他，试图与他交好。但是他既不擅长表达情绪，也不擅长挽留别人，在发现了交流上的困难后许多人就会渐渐远离他，虽然也有几个朋友，但都是曾经呆在一起多年的同学室友什么的。黄少天是个例外，他们的第一次碰面可谓是一场灾难，但是这个人却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与他交好，甚至……算是强行融入了他的生活。

周泽楷并不讨厌这样。

能有人不在意他的缺乏回应，愿意跟他说话，聊天，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星期三的晚上，当黄少天又一次关了电脑准备开始跟周泽楷进行新一轮促膝长谈的时候，没想到安静坐在一旁的周泽楷却先开了口。

“明天，联机吗？”周泽楷确实觉得这几天黄少天照顾自己颇多，本来扭伤也是因为他自己不小心，黄少天这种靠直播赚钱的，每天提前关直播间来处理他这个伤患，不知道少了多少收入。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想起先前黄少天说的联机的话，便想着如果自己能帮他提升一下热度也是好的。

黄少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吗真的吗？明天你没有事情要做吗？那太好了，你有什么想玩的吗？还是我来挑？”

“嗯，不忙。你挑就好。”

“好的那一会儿你休息了我回去琢磨一下哪个比较好，自从喻文州成了工作党，我这儿就堆了好多想玩的游戏都找不到人联机。对了，那什么，你介意露脸吗？”

“不介意，”周泽楷回答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不太会说。”

“这不要紧，有我在你还怕冷场吗？谢谢周泽楷先生愿意为夜雨声烦的直播大业牺牲色相，对了，你明天跟我联机的时候我怎么介绍你比较好？”

周泽楷看了看黄少天，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他忍不住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说到:“一枪。一枪穿云。”

 

6

周泽楷陪黄少天联机了四天，黄少天说他脚不好不让他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每天也就让周泽楷跟他联机两个小时，到时间就把人赶去床上躺着。然后在一堆粉丝的哀嚎声中故作生气地说到：“自从一枪来了我们这个直播间你们这些自称是我迷妹的家伙都一个个拜倒在他那张脸上了，我怎么就比不过他了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快说你们还是不是我的真爱粉了？”

然后在一堆“夜雨你最帅了！比一枪帅！”“前面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呢，烦烦明明是可爱好吗！”“烦烦我是你真爱粉，我从来没有看过一枪我一直在看你啊相信我！”“烦烦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啊！”之类的滚动弹幕刷屏之后才又开口说“那既然你们这么爱我，作为回报我现在来播点什么好呢？不如就XX吧。”，成功转移话题。

当然周泽楷还是要去上班的，他这次请假几乎把一年的病假都给请完了，堆了一堆事情要做，也不好继续在家里呆着。上班之后就更忙，黄少天也不再驻扎在他那儿，搬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做直播，偶尔还是帮同屋其它的上班族们收一下快递，在空闲的时候打扫一下共用的走廊、厨房和厕所。

只是每天直播的时候，背后角落里少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人有时间继续跟他联机，上次他们一起打的那款游戏还没有打完，每次有粉丝妹子问起之前的联机游戏还会更新吗的时候，黄少天总会说“当然啊，等一枪有空的时候就会更”。但是实际上黄少天自己也不确定周泽楷什么时候还会有空，更不确定就算周泽楷有空，还会不会愿意陪他打完那个游戏。

 

7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黄少天的生日，他收到了很多礼物，除了来自喻文州、郑轩、宋晓他们这几个大学时候的好哥们的，基本上还是来自粉丝的。大多是直播间的各种方便的礼物，有心有钱的还集资给他买了好几款新出的游戏。

“我之前就说过了啊，你们很多人都还是学生，别搞这么大排场，能直播间支持支持我就可以啦，你看看你们买这么多游戏给我，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玩得完啊。还有那些给我买恐怖游戏和BL游戏的你们是安的什么心，敢不敢报名字站出来啊！”

他在这边说着，那边门铃就响了。

“你们等等，我去拿个快递。”

等黄少天回来的时候，就见弹幕里又在刷“烦烦日常拿快递”，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收件人那一栏写的是少天，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那几个家伙还有哪个是没给自己礼物的。

“我自己的快递，不过没写寄件人，我说你们该不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寄炸弹吧。”

快递拆开，里面是一张没有封面的光盘。黄少天犹豫了片刻，想着最多也不过是谁的恶作剧，索性就把光盘插到电脑里。

电脑突然就黑屏了。

黄少天突然就慌了神，忙问大家还能不能听到他说话看不看得到他屏幕怎么样了，不过过了没一会儿，放在右下角的弹幕姬就刷了出来，有人在说寄光盘的人过分，还有人在安抚他让他莫方。

“等等等等，应该没什么事儿，这应该是个游戏。”

黄少天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屏幕，和中央渐渐清晰地拿着剑的黄头发像素小人，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既然这个不知名的朋友为了让我玩这个游戏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就玩一下好了，毕竟这么有心做个游戏挺不容易的，不过希望下次不要用这种吓我一跳的方法啦。”虽然这么说这，但是黄少天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他认识的那些人里面，应该没谁能有技术做这么个游戏出来。

弹幕则已经完全炸开了。

“这像素小人是夜雨吧，绝对是夜雨吧！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好可爱啊！”

“烦烦虽然嘴上说的这么严肃心里还是高兴的吧，你看他虎牙都露出来了！”

“天辣，现在的情敌都这么厉害的吗？可惜我这种废宅什么也不会。”

“对啊对啊，同什么也不会的哭了。”

“夜雨一蹦一跳的走路方式真的萌飞！”

“背景也好可爱啊！”

黄少天操纵着夜雨，这是个横版过关类游戏，看路上的NPC说的话，似乎剧情还是老套的勇者斗恶龙，不过胜在画面背景精美，人物动作也很可爱，光攻击方式就有很多种，横劈、挥砍、突刺、跳劈和上挑都有，可以根据敌人弱点位置的不同选择不同的攻击方式，可操作性比较强，手感也很好。

黄少天对这种游戏很是拿手，适应了一会儿过后便一路过关斩将，在一个个击杀敌人的时候，他心里的答案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游戏不大，一共八关，黄少天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打通了。过关画面出现的时候，他愣愣地看着被击倒的跛腿巨龙BOSS身后跳出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绿头发公主蹦了出来，脑袋上冒出一串字。

“谢谢你救了我，我是茄子公主。夜雨，生日快乐！”

在一片吐槽公主怎么这么丑头发还是绿的和跟着祝他生日快乐的弹幕里，黄少天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摄像头，把脸埋进胳膊里。

他好像透过那个不伦不类的茄子公主看到了那个不善言辞的人微笑着对他说:“生日快乐。”

天呐，我真的完了。

黄少天想。

 

后记

很久很久之后，黄少天问周泽楷：“你当时是怎么知道我生日哪天的？我记得我没有告诉你我生日啊？”

“直播间。”周泽楷抱着黄少天，任由他坐在自己腿上吃着西瓜，偶尔挖一勺投喂自己。

“什么？原来你从那之前就开始图谋不轨了？亏我还以为是我先喜欢上你先追的你呢！你知道我当时收到你给的生日礼物之后纠结了多久吗？”

周泽楷没去纠正他图谋不轨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